第8章[第2页/共4页]
郊野已经改换过另一种姿容,斑斓驳杂的春季的色采像羽毛一样脱光褪尽荡然无存了,河川里闪现出一种喧闹以后的沉寂。灌渠渠沿和井台上堆积着方才从地步里断根出来的包谷秆子。麦子播种几近序幕,方才播种不久的田块暴露着湿漉漉的泥土,早种的地步已经泛出麦苗幼叶的嫩绿。春季的淫雨季候已告结束,悠长满盈在河川和村落上空的阴霾和沉闷已全数廓清。大地简练而素雅,天空开阔而深远。凌晨的寒气令人精力抖擞。
过些时候,人们瞥见,白嘉轩和他家的长工鹿三,以及很少下地的母亲,乃至身形相称粗笨的老婆一齐到地里来了,用粗针或三角小刀刺破那些茶青色的椭圆形果实,收刮下从破口里流出来的黏稠的乳汁一样的浆液。他们一家四口每天朝晨在微明时分出村下地,到太阳出来时就一齐回到屋里,这仿佛更增加了这类奇特的药材的奥秘色采。谁也搞不明白收取那种乳白的浆液能治甚么病,只是相互奥秘莫测地反复说:“那是罂粟。罂粟就是罂粟。药嘛!”
约莫过了十天,那一垄垄用扫帚漫过的犁沟里就有小小的绿色生命萌收回来,带着羞怯和娇弱的姿容闪现在仆人的眼里,也使白鹿村的庄稼人见地了罂粟。“唔!罂粟就这模样?”“嗯!像芥茉,也像菜籽!”庄稼人的比方老是得当不过,罂粟的幼苗跟那呛人鼻膜的芥茉的幼苗几近普通无二。如果白嘉轩说这是“鸦片烟”,他们准会惊得跌个跟斗,再也不会去跟甚么烂货芥茉比拟较了。为了防备夏季冻死,嘉轩和鹿三用牛车拉了一车麦秸草撒到垄沟里,挡住了小小的幼苗。
马号是在第二年春季扩建的,马号里增盖了宽广的储存麦草和干土的一排土坯瓦房;晒土场和拴马场的四周也用木板打起来一圈围墙。红马又生下一头棕红色的骡驹,在新圈起来的晒土场上撒欢。
表率的力量是无穷的。三五年间,白鹿原上的平原和白鹿原下的河川已经成为罂粟的王国。滋水县令持续三任禁种罂粟,但罂粟的莳植和繁衍却仍在持续。
太阳升上白鹿原顶一竿子高了,这块一亩多点的地盘耕翻完了,卸下犁具再套上铁齿耙,白嘉轩扯着两条套绳批示呼喊着红马耙磨过一遍,空中变得平整而又疏松。鹿三又解下耙来再套上犁杖,在翻耕耙磨过的地盘上开沟播种了。嘉轩每隔两小犁,跟着鹿三的屁股溜下掺杂着细土的种子,然后用长柄扫帚顺着溜过种子的犁沟拖沓畴昔,就给那些藐小娇弱的罂粟种子覆盖上一层薄土了。